小天使走了 –– 支援失胎父母走过哀伤历程

根据卫生署的资料显示1 ,2018-2020年间,每年均有过百宗胎儿死亡个案,亦有近15,000宗流产。为回应失胎父母的困难,政府于2018年的施政报告中提出研究,并于2019年落实增加流产胎安放设施。除了改善安葬设施外,对于流产家庭的需要,特别是准父母面对失胎的心理状态,也需要更多的关注。因此,本服务特别邀请从事生死教育和哀伤辅导工作及培训多年的田芳女士为我们撰文,分享她丰富的专业知识及临床经验。文末亦附上一些相关的社区资源,让医护人员及其他专业人士提供予需要专业介入的失胎家庭。

田芳
香港大学行为健康教研中心名誉讲师

试回答这问题:你认为「生命」从何时开始出现?是从精子与卵子结合一刻开始?精子卵子结合后成功着床的一刻?胎儿心脏完成发展并开始「噗通噗通」地跳跃的一刻?还是直至离开母体独立存在才算?有机会的话,尝试问问几位身边的朋友,你可能会发现:原来不同人对「生命」或有不同的看法。对于一些夫妇来说,「生命」甚至可以是从「对未来的憧憬」开始:在拍拖时彼此依偎着,温馨地细诉大家对未来的构想时,或许都曾几何时幻想过自己将来会如何组织家庭,甚至连孩子的名字也在说笑间想好了……

    

什么是「生命」?这问题原来比想象中复杂。不同人可以有不同的理解,「生命」甚至乎不需要局限于肉眼所见的实体存在。因此,当「生命」失去时,我们也会有不同的反应。流产的经验,对一些人来说,是于无形的失落、无声的悲伤中,哀悼一个从没有机会看见、亲吻及触摸的孩子;失去的,不只是胎儿,更是一次怀孕和生产的机会、一个为人父母的梦想、一个建立理想家庭的愿望。在我们的社会,妇女怀孕后的首三个月内大都不向外界公布,生怕胎儿「小气」,所以遇到流产时,难免只有失胎父母二人面对痛苦,而未必有人能作出适时的支持及陪伴。医护人员以至不同的助人专业同工能在这过程中以同理心提供协助,有助他们走出阴霾。

面对失去胎儿,流产者需要的是耐心地走过哀伤的路程。如果他们及其伴侣的心路历程能被明白,他们将更有能力去重返生活:

(一) 确认死亡的发生:明白死亡的原因

面对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我们第一个反应,往往是要理解事情为何发生,从而消化事件2。面对流产,失胎父母脑海中首先浮现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他们同样需要明白事情发生的原因,经历一个「寻根究底」的过程。因此,提供相关的客观资讯如流产的普遍性、有可能导致流产的因素(流产亦有机会没有明确原因)、合适的医疗选择、往后的医疗程序及身体反应等,加上医护人员以同理心聆听及理解失胎父母困惑的心情,是支援他们消化流产事实的重要一步。

(二) 理解「不被认可的哀伤」

不被认可的哀伤(Disenfranchised Grief)3是指一些不被社会认可的失缺经验,丧亲者既不能公开地哀悼,也得不到所需的社交支援,从而剥夺了丧亲者哀伤的权利。有些人以为胎儿尚未成形,未可被视为「生命」,因而轻视流产对失胎父母的影响;一般亲友的经典安慰说话如「不用伤心,你們还年轻,没了就再生一个......」,这也否定了失胎父母的哀伤需要。其实,不论胎儿周数、妊娠期长短,父母都可以有不同程度的难过及思念。当父母分享对胎儿的思念时,可以随父母对胎儿的称呼,如「BB」或胎儿的名字(若父母已为孩子改名)来回应;或在处理胎儿遗体前考虑父母的意愿等,这有助肯定胎儿的独立生命和父母的哀伤情绪。对于很多失胎父母来说,医护人员一些贴心和细心的安排,例如:将孩子遗体的外观尽量清洁整理好,可以的话让孩子穿上合适的小衣裳,并容许充裕的时间让父母与孩子道别等等,都会让他们感到孩子的生命被尊重,自己的哀伤得到明白和肯定,并带来很大的支持和安慰。

(三) 理解哀伤的经历

哀伤旅程中,很多人都希望可以尽快「解决」问题,或是从哀痛中「康复」过来;但事实是,哀伤是人生中一次巨大的「转变」,而我们不可能「解决」一个转变,或是从转变中「康复」。面对转变,我们需要的是 ──「适应」。经历流产,哀伤是正常和自然的反应,失胎父母需要一个过程,去学习适应失去了孩子的生活,应对流产所带来的情绪困扰,和重新调整对生命、家庭、和不同事物的看法。

(四) 应对哀伤的情绪

根据学者 Margaret Stroebe 和 Henk Schut 所提出的哀伤「双轨模式」(Dual Process Model)4,丧亲家属会经验两种状态:一种是失落主导(loss-oriented)的反应,家属会经历哀伤情绪、怀念亲人、不能集中精神工作、避开与人接触等等;而另一边就是复原主导(restoration-oriented)的反应,家属会尝试参与重返日常生活的活动,例如照顾年幼子女、处理家务、上班等。对于失胎父母,我们可以建议:一方面,他们可以哀伤、难过、流泪、又或静静地一个人去思念、回忆(失落主导);另一方面,他们可以尝试逐步参与原先生活的部分,回复日常功能(复原主导)。当家属重复经历失落主导和复原主导的活动时,在这两类反应间钟摆来回的幅度和频率会由丧亲初期的极端强烈,逐渐变得较为缓和、中庸,这就代表家属正渐渐地适应丧亲后的生活。

(五) 关注男士的需要

经历十月怀胎,继而面对流产,母亲的情绪固然会受影响,但父亲的需要也值得关注。一般而言,身边所有人的焦点大多集中在失胎妈妈的状况,其伴侣听到最多的说话是「好好照顾太太/另一半」,失胎爸爸的情绪往往被忽略。虽然没有亲身感受小生命在体内成长的奇妙历程,但在伴侣身边,见证着肚子日复日变大,爸爸也与孩子建立了独特的关系。失去孩子的哀伤、面对死亡的无力感、看见伴侣痛苦却又爱莫能助的彷徨,再加上不善表达的特质,男士同样需要身边人的明白和支持来面对以上种种。男士未必习惯分享感受,倾向以功能性的方式应对哀伤(instrumental grief)5,因此为他们提供有用资讯(包括有关流产的资讯、常见哀伤反应、历程等),肯定对方的情绪需要,并鼓励他们以自己舒服的方式纾缓压力(例如安排一些独处时间进行让自己放松的活动,如做运动、摄影等),都是不可或缺的。

(六) 促进伴侣间的沟通

中国人不善于表达情感,有时男士会倾向压抑自己的情绪,选择作支援者的角色,专注解决生活上的问题;而面对流产妈妈的哀伤,可能亦会感到不知所措。同时,女士在伤痛当中,有时未必再有心灵空间了解另一半所面对的情绪和压力。况且在一段关系中,二人往往在情感表达和处理哀伤上有所不同(例如失胎妈妈可能会不停哭泣,而伴侣却难以承载沉重的哀伤情绪,倾向尽快回复正常生活),有时或令彼此感到孤单和不被明白。鼓励伴侣间多沟通、多表达,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哀伤方式、需要、以及对伴侣的期望,彼此的关怀和爱将成为面对哀伤的一份重要力量。

(七) 建立心灵联系

死亡虽然带来肉体上的分离,但我们仍然可以与亲人维持心灵和情感上的联系,这是丧亲后常见的现象,也是文献中「延续的心灵联系」(continuing bond)6的概念。经历流产的妇女,身体顿然失去了与孩子那份实质的连系,往往会感觉若有所失,从「实体的联系」逐渐转化成「心灵的联系」是丧亲家属需要适应的事情。生命纵然短暂,但透过宗教信仰、一些有象征意义的仪式、小饰物,还有孩子的超声波照片、手印和脚印、一小撮头发、属于孩子的名字(如适用)、怀孕期间隔着肚皮互动的点滴回忆等等,都让孩子成为父母生命的一部分,陪伴他们继续走往后的人生路。

(八) 回复原先生活

当失胎父母逐渐返回原先生活的轨迹,他们需要面对不同的实际问题,例如:如何面对亲友的问候?如何处理已准备的婴儿用品?和父母讨论及分享他们觉得合适的方案(例如:可先邀请信任的亲友私下和身边人交待情况;按父母的意愿和步伐收拾婴儿用品,有些人希望待自己的情绪稍为安顿,然后再决定如何处理,也有些人选择交由身边人帮忙等等),是帮助他们重返生活的重要一环。

(九) 反思人生观

失胎父母或许会对因流产的经历而反思自己的人生,例如:家庭计划(「有孩子的家庭才算完整?」)、未来人生的规划(「我一直以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原来我根本不能控制生命」)、宗教信仰(「为什么神要带走孩子?我还要相信神吗?」)、甚至对自我的看法(「其他女性生孩子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为什么我不能?我是个失败的女人吗?」)等,都或多或少会经验一些冲击。他们需要一个重新探索的历程,鼓励他们看书、与人(包括有关宗教人士、同样经历失胎的同路人)分享交流,整理自己对生命的看法,逐步重建人生观和价值观。

(十) 计划再次怀孕

因应不同人的身体和心理状况,何时才适合再次怀孕并没有划一的时间表7:有些人可能希望越快怀孕越好,有些人则会经验各种怀疑和忧虑的情绪,也有些人需要更长的时间去过渡哀伤。在准备再次怀孕时,流产者需要掌握自己身体上的情况,允许自己及伴侣有合理及足够的时间空间去哀悼失去的胎儿,思考如何应对再次怀孕时的忧虑和不安情绪,分享彼此的想法,互相支持,让伴侣二人逐步在身体、心理和关系各方面都准备好再次怀孕。

虽然过渡流产所带来的影响并非易事,若失胎父母有医护人员及其他专业人士与他们同行,将有助他们过渡哀伤。

社区支援(排名不分先后)

如医护人员及其他专业人士发现家长的情绪受到明显困扰而需要专业介入,可以联络以下社区资源寻求协助:

参考资料

  1. Health Statistics Division. (2019). Tables on Health Status and Health Services 2019. Department of Health, the Government of the Hong Kong Special Administrative Region.  https://www.dh.gov.hk/english/pub_rec/pub_rec_lpoi/pub_rec_lpoi_thshs.html
  2. Rando, T. A. (1993). Treatment of complicated mourning. Champaign, IL: Research Press.
  3. Doka, K. J. (1989). Disenfranchised grief: Recognizing hidden sorrow. Lexington: Lexington Books.
  4. Stroebe, M. S., Hansson, R. O., Stroebe, W., & Schut, H. (Eds.) (2001). Handbook of bereavement research: Consequences, coping, and care. Washington, DC: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5. Doka, K. J., & Martin, T. L. (2000). Men Don't Cry, Women Do: Transcending Gender Stereotypes of Grief. New York: Routledge.
  6. Klass, D., Silverman, P. R., & Nickman, S. L. (Eds.) (1996). Continuing bonds: New understandings of grief. Washington, DC: Taylor & Francis.
  7. Miscarriage Association (n.d.). Miscarriage Association. https://www.miscarriageassociation.org.uk/